三月十五，卯时初，天色还是黑沉沉的，参加此次殿试的三百新科贡生就都已来到了东华门外列队等候。


    等了许久，直到一声钟响从宫中传来，新科贡生们才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自左掖门而入，往崇政殿而去。


    一路到了殿上，只听得宫廷韶乐回响，天子尚未入殿，但一众考官却是早已聚集在丹陛前。


    按照惯例，龙图阁大学士以及翰林院学士一级的官员，都要担任殿试读卷官，剩下的再由六部尚书、侍郎以及御史充任。


    因此，此刻站在丹陛前的考官中，单是阁部重臣就有好几位，这些人跺跺脚，整个大周都要震一震。


    新科贡生进殿后，一众考官将目光扫去，感受到这些重臣威严的目光，不少新科贡生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。


    张九成身为今科会元，自是位居三百贡生之首，然而此刻站在殿中面对考官们的审视，这位堂堂会元郎也是战战兢兢地垂首肃立，偶尔才敢用余光偷偷瞧上几眼。


    此时天子尚未驾到，一众考官正站在丹陛前小声地交谈着，张九成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老师卫辰。


    见老师向自己点头微笑，张九成顿时觉得身上一轻，心中的忐忑不知不觉竟已去了大半。


    这时，大殿两厢忽然乐声大作，黄钟大吕之声荡彻不绝，众人皆是站定，神情肃穆。


    片刻后，大周天子赵宗全终于隆重出场，殿内众人连忙拜下，山呼万岁，行三跪九叩之礼。


    待赵宗全在御座上坐定，便听得丹陛上一个尖锐的嗓子喊道：“临轩发策——”


    这场举国瞩目的治安元年殿试，就此拉开了帷幕。


    鸿胪寺官员将考生们引至崇政殿两廊下，按照会试名次间隔就座，而后开始分发试题。


    考生们拿到试题，构思一阵后，便纷纷埋头奋笔疾书起来。


    试题内容为“外攘内安之道”，出自当今天子赵宗全之手。


    这还是赵宗全即位之后主持的第一次殿试，对于这次殿试，赵宗全可谓是万分重视，亲自出题不说，更是程于崇政殿中坐镇。


    殿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，赵宗全还在大臣们的陪同下走下御座，亲自来到考生中巡视。


    陪同赵宗全巡考的大臣共有三位，一位是龙图阁大学士韩章，一位是新入阁不久的大学士申惟中，还有最后一位，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侍讲学士，卫辰。


    今日这种场合之下，这三人能够被天子选中跟在身边，随时备天子垂询，足可彰显其圣眷之隆。


    尤其是卫辰，前番还因事上书请罪，可天子却是将他的奏疏留中不发，默默压下了此事。


    卫辰也没受到半分影响，依旧担任了殿试读卷官，而今更是有幸陪在天子身边，与天子一同巡考。


    这份信任与爱护，让一众已然位高权重的考官们都忍不住有些羡慕。


    一排排整齐的考桌间，赵宗全领着卫辰三人，悄无声息地踱着步子。


    每当有考生起身行礼，赵宗全都会命人制止。他是来巡考的，不是来打扰考生考试的。


    赵宗全的视线在一份份考卷上掠过，只要有让他眼前一亮的，他就会稍稍停下脚步。


    比如眼前这名年轻考生，不但形貌俊伟，文章亦是出类拔萃，颇合赵宗全的心意。


    赵宗全当下转过头，小声向身后的卫辰询问起这名考生的情况来。


    “开封，王昂……”


    赵宗全默念了一遍这名考生的籍贯和姓名，记下此人后，又继续移步向前。


    之后，一连走过几十名考生，都没有见到像王昂那样让赵宗全眼前一亮之人。


    直到从右廊一路来到另一边的左廊，赵宗全才终于停下了脚步。


    赵宗全默默驻足了好一阵子，从头到尾将这名考生文章已经完成的部分看了一遍，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。


    这回用不着卫辰提醒，赵宗全只是瞧了瞧这名考生所坐的位置，就对他的身份了然于胸了。


    当下回过头对卫辰说道：“此人便是今科会元张九成吧，果然非同凡响，卫爱卿取士，可谓公允。”


    “只是这文字……，似乎尚待琢磨。”申惟中一直跟在赵宗全后面，方才也看了张九成的文章，低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。


    一旁的韩章闻言却是摇头笑道：“依老夫看来，此子文章虽稍失文采，却已属众生翘楚，会元当之无愧。


    所谓文以贯道，文所以载道，犹车所以载物，不载物之车，虽美其饰，亦何为也？至于文道合一，兼备众体，又是何其难哉！”


    说到这儿，韩章的目光移到了卫辰身上，笑呵呵道：“申大学士以为，这天下间，如卫少詹这般的人物，又能有几个？”


    申惟中闻言微微一怔，看了一眼旁边的卫辰，不禁哑然失笑道：“也是，倒是申某有些太过苛刻了。”


    赵宗全这时竟也跟着开玩笑：“卫爱卿文章华国，才高八斗，今科三鼎甲若是能有卫爱卿三分才气，朕也就知足了。”


    见三人目光全部汇集在自己身上，饶是以卫辰脸皮之厚，也不由有些脸红，连忙躬身自谦。


    君臣三人瞧见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卫辰这般模样，皆觉十分有趣，若非碍于身份，此时又是在考场之上，恐怕三人早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


    日暮时分，最后一名考生交卷离开，赵宗全转回后殿歇息，殿试至此告一段落，接下来便是阅卷了。


    虽说这殿试主考官是天子，但单单靠天子一个人，自然不可能看完所有考生的卷子，具体的阅卷工作还是要卫辰等一众考官们来做。


    三月十八，十位殿试读卷官经过三天紧张的阅卷后，选出了考生中的前十名。


    而后读卷官们一人捧着一份卷子，前往崇政殿中，依次为天子读卷，请天子裁定本次殿试最终的名次。


    这也是读卷官这一名称的由来。


    十份考卷依次读过，此时卷子皆已拆名，诸生孰优孰劣，赵宗全心中已有定论。


    然而，当赵宗全从御案上提起朱笔，正要落在张九成卷上时，他却忽然犹豫了一下。


    尽管赵宗全对于张九成颇为欣赏，认为张九成有状元之才，但状元毕竟是朝廷门面，仪容不可不端正，赵宗全也得仔细斟酌。


    沉吟片刻之后，赵宗全终是轻叹一声，命人取来王昂之卷，大笔一挥，将王昂定为状元。至于张九成，则落到了二甲头名。


    对此，卫辰其实也是早有所料，还提前让张九成做好了心理准备。


    但听到这个最终结果，卫辰还是忍不住有些替张九成惋惜。


    同时，卫辰也不由暗自庆幸，幸好父母给了自己这副好皮囊，无形中不知替自己省了多少麻烦。


    不管怎么说，这次让卫辰劳心费神的治安元年恩科，总算是结束了。